资讯来源：出口管制合规研究2025年5月28日

当地时间5月23日，由美国Husch Blackwell LLP律师事务所针对美国商务部及其工业与安全局（BIS）提起的《信息自由法》诉讼案再进一步：Husch Blackwell正式向法院提交简易判决动议，要求政府公开其将长江存储（YMTC）及其日本子公司列入实体清单的全部相关决策过程文件。

此案始于2023年9月27日，当时Husch Blackwell依据美国《信息自由法》（FOIA），向政府提交了两份措辞严谨、范围明确的信息公开请求。这两份请求内容基本一致，分别针对长江存储（YMTC）及其日本子公司（YMTJ），核心诉求是获取“为支持将相关公司列入BIS实体清单的决定而提交给最终用户审查委员会（ERC）的最终提案，以及所有随附的附件、证物或附录的副本”。

根据FOIA规定，政府应在20个工作日内对信息公开请求作出答复。然而，政府直至2024年1月26日，即近四个月后，才作出回应。该回应确认存在553页相关文件，但同时以FOIA的多项豁免条款为由，决定完全拒绝公开这些文件。

面对政府的全面拒绝，Husch Blackwell于2024年2月26日及时提起了行政上诉，不仅对政府所援引豁免条款的适用性提出质疑，还要求政府提供详细的文件清单（即法律程序中的“沃恩索引”，Vaughn Index）。然而，在随后的几个月里，政府并未对该上诉作出任何回应。

鉴于行政救济途径因政府的沉默而事实上穷尽，Husch Blackwell于2024年9月25日向美国哥伦比亚特区地方法院正式提起诉讼。诉讼提起后，根据Husch Blackwell的陈述，尽管政府方律师在沟通中多次表示将提供文件或对上诉作出回应，但这些预期中的进展屡次推迟，导致法院设定的简易判决相关截止日期也随之一再顺延。

法院方面也对案件的进展表达了关注。在其2025年3月20日发出的备忘录指令中，明确表示“期望政府在（为本动议设定的）截止日期前，就原告的行政上诉作出最终决定并出示相应文件”。

临近法院设定的截止日期（当时为2025年4月15日），美国政府于3月21日提供了一批看似部分回应的文件。这批文件共10个独立的PDF文档，总计471页，少于政府此前确认的553页响应性文件数量。Husch Blackwell还指出，这些PDF文件中可能包含重复页面，因此独特内容的页数或更少。

根据Husch Blackwell的描述，这批文件的实质内容因大面积涂黑而难以辨识，许多页面甚至被完全遮盖，仅在涂黑处标注了所引用的豁免条款。其中最常出现的标注为“b(3)与《出口管制改革法案》第1761(h)条”，其次是“b(5)”（通常指审议过程特权），以及少量“b(6)”（通常指个人隐私豁免）。值得注意的是，政府最初在拒绝理由中提及的“(b)(1)”豁免（涉及国家安全机密信息）并未在此次制作的文件标注中出现。

尤为关键的是，Husch Blackwell强调，这次文件提供并未附带任何必要的支持性文件，例如部分或最终的决定函、沃恩索引，或是能够解释所援引豁免条款合理性的机构声明。当Husch Blackwell的律师就是否为最终完整回应进行确认时，政府律师表示：“关于（这次制作）是否构成对原始FOIA请求的完整响应性制作，我目前无法给您一个明确的答复。”

在一个已延长的截止日期（2025年4月15日）仅四天前，即4月11日，政府提供了一份被称为“商务部最终决定”的信函。该信函修正了此前关于响应性文件页数的说法，指出最初的553页计数不准确，实际响应性页数为526页。信中还进一步说明了基于各项豁免条款而予以提供、部分隐匿和完全隐匿的页数情况，并对各项豁免的适用性进行了简要阐述。

然而，情况并未就此明朗。在截止日期再次顺延后的2025年5月15日晚间，Husch Blackwell又收到了政府的另一份通信，该通信自称为“BIS的最终决定函以及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临时制作”。这次“临时”制作包含62页文件，其中55页被完全涂黑。该决定函则提到，BIS识别出“125份可能相关的、共计555页的文件”，并提供了有关隐匿、涂黑和公开部分的进一步信息。

接连出现两份均声称“最终”的决定函，辅以所谓“最后一次临时制作”这样看似矛盾的表述，使得Husch Blackwell对政府是否已真正完成了对FOIA请求的全部回应产生了强烈质疑。

在Husch Blackwell提交的简易判决动议中，一项核心的法律争议聚焦于政府对《2018年出口管制改革法案》（ECRA）第1761(h)条的援引，该条款被政府作为适用FOIA豁免条款(b)(3)的主要依据。政府主张，ECRA的这一条款允许其隐匿与“本分章（ECRA相关章节）下的操作”相关的信息，并对法条中“包括（including）”一词作出了非常宽泛的解释。

Husch Blackwell对此提出强烈质疑，指出ECRA第1761(h)条规定了信息可被隐匿的明确两部分标准：第一，该信息必须是“在申请出口、再出口或境内转移物项的许可证或其他授权，或从事其他活动、记录保存或报告要求、执法活动，或本分章下的其他操作过程中提交或获得的”；第二，该信息必须属于法条中明确列举的五种类别之一，例如许可证申请本身、分类或咨询意见请求、许可证决定及相关信息、调查过程中获得的信息或证据，或与国际协议、条约或其他义务相关而获得或提供的信息。

Husch Blackwell认为，政府的解释存在根本性问题。政府未能清晰论证其所隐匿的信息如何满足上述法条的第一部分标准中的具体关联性，更未尝试说明这些信息属于法条所列举的五类信息中的任何一类。相反，政府似乎试图通过对“包括”一词进行无限扩大解释，从而将任何与BIS在该法案框架下的操作相关的信息都囊括进豁免范围。

Husch Blackwell警告称，如果法院采纳政府的这种解释，将可能导致一个令人担忧的局面：由于“本分章下的操作”实际上可以涵盖BIS的所有职能、权限和活动，若再结合政府对“包括”一词的无限制解读，理论上BIS将有权对其所有操作相关的全部信息主张保密。这将严重削弱FOIA旨在保障的政府信息公开原则，使得公众几乎无法有效监督这个掌握着强大经济管制工具的机构的运作。

Husch Blackwell强调，此案所寻求公开的信息关乎重大的公共利益。BIS实体清单作为美国政府一项极具影响力的政策工具，是当前对外国半导体制造商等施加广泛限制的重要依据。这些限制措施通常以维护国家安全或实现外交政策目标为由，但客观上可能对国际贸易和市场竞争产生显著影响。因此，公众有充分理由关注BIS在运用这一强大工具时，其决策过程是否基于可靠、可验证的信息，而非难以核实的情报，乃至是否存在受不当因素（如潜在的反竞争动机）影响的可能。

正如Husch Blackwell在其法律文件中所指出的，公众应当有权了解BIS在作出可能对全球科技产业链及其消费者产生深远经济影响的重大决策时，所依赖信息的质量和水准。近期有媒体报道（如路透社关于美国相关清单存在错误和过时信息的文章）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确保此类决策信息透明度的重要性。

值得注意的是，Husch Blackwell还援引了BIS前首席副助理部长Matthew S. Borman近期向路透社发表的评论，该评论提到“实体被列入清单是基于BIS分析师对开源信息和机密信息的审查”。这一表述在Husch Blackwell看来，可能意味着至少部分用于实体清单决策的信息来源于公开渠道，从而进一步削弱了政府主张全面保密的合理性。

在其简易判决动议中，Husch Blackwell请求法院采取明确的司法行动，以纠正政府在信息公开过程中的不当行为。具体诉求包括但不限于：命令政府在两周内就是否已完成全部文件制作和发出最终决定函作出书面保证；制作并提交符合要求的沃恩索引；提供由相关机构人员签署的、能够支持其所主张各项豁免的声明文件。Husch Blackwell还请求，在获得这些必要信息后，法院应允许其就政府的制作内容作进一步回应，并对政府隐匿或涂黑的文件进行内部审查（in camera review） 。最终，Husch Blackwell请求法院裁定政府所主张的豁免条款不适用于本案所涉信息，并命令政府全面、无保留地公开其最初请求的全部记录。

结语

Husch Blackwell诉BIS一案，不仅是中美科技博弈中的一个缩影，更揭示了深层次的法律、政策和商业利益的冲突。美国的《信息自由法》（FOIA）在全球范围内被视为政府透明度的基石，但在涉及国家安全和出口管制的敏感领域，政府豁免权的使用常成为争议焦点。该案反映出的核心问题在于，如何在维护国家安全与确保信息透明之间寻求平衡。

对于中国企业，尤其是像长江存储这样的科技巨头，如何通过法律途径应对美国的出口管制限制，将是未来国际竞争中无法回避的命题。美国对许多中国企业实施的实体清单限制，目的是限制其获取关键物项和阻碍其发展，但这并不意味着中国企业只能被动接受。在本案中，Husch Blackwell通过FOIA诉讼寻求信息公开，展示了中国企业通过法律手段争取更大透明度和公正对待的可能性。

根据EAR规定，被列入实体清单的企业可以通过法律程序申请移除。然而，如果企业无法明确了解BIS将其列入清单的具体依据，即便想通过正常途径申请移除，也可能陷入困境。这种信息的不透明性，使得企业在制定法律应对策略时面临极大挑战。因此，掌握BIS的具体制裁依据，对于企业有效行使法律救济权利至关重要。

我们期待这起案件能够带来积极的结果，既为长江存储争取到更多的法律和商业空间，也为其他被制裁的企业提供有益的借鉴。通过法律途径争取透明和公正，不仅是维护企业合法权益的有效手段，也是对国际规则和秩序的积极利用。